葉宏甲和他的徒弟們

依照 SOHO 的定義: Small Office Home Office。民國四○年代的青年葉宏甲,絕對是 SOHO 族的先驅。
地點在今天台北內江街、貴陽街一帶。十坪不到的空間,倒頭就睡的床算是家;滿滿紙筆的桌子是所謂的「事務所」。
事務所初期業務以海報、圖表等美術設計 CASE 為主,民國 43 年才接到幾個較有發揮空間的民間故事插畫。民國 44 年結婚的葉宏甲搬到康定路,家庭成員增加,一人事務所依然慘澹經營。
直到民國 47 年,初試身手的「諸葛四郎大戰魔鬼黨」,將他推進夢寐以求的連環漫畫創作領域,然而就從「諸葛四郎」暴紅起,事務所人員逐年增加,除了第一位是他找來協助處理文書事務的助理,其他都是「拜師學藝」的學徒。
以「諸葛四郎」自編自畫的創作型式來看,葉宏甲並不需要徒弟,何以冒出學徒來?究其原因是當年不少家庭都窮,初中畢業、甚至沒畢業的小孩,去當學徒的比比皆是。「諸葛四郎」旋風,升學主義的父母強力反彈的同時,無法負擔小孩學費的父母,卻是驚喜的發現,家裡「漢草」不夠好或捨不得讓他們當「黑手」的小孩,有個新選擇–當「可以坐辦公桌」的漫畫學徒。
面對拎著小孩登門請託的父母,不擅言詞又容易心軟的老爸,竟都無法拒絕,讓我們那以事務所為家、以家為事務所的小小日本式房子,快速陷入人滿為患的擁擠,擠到老媽不得不找錢蓋房子。有了更大的空間,拒絕別人的能力更低,又來更多的學徒。全盛時期,老爸的學徒高達一打十二個人,即使四層樓,還是擠到不行。
所謂的學徒,有對漫畫有興趣又有天分的嗎?不多。有對漫畫有興趣沒天分的嗎?有。有對漫畫沒興趣又根本沒天分的嗎?老實說,也有。
但無論是以上哪種學徒,被人家拜了師的葉宏甲,挖空心思設計教材,盡心盡力從畫直線教起,更絞盡腦汁為這些學徒研究、設定不同的畫風,諸如:中國武俠類、西洋童話類、警匪偵探類、現代愛情類等等,套句成語就是「因材施教」,而且不只教,還讓他們畫的漫畫真的可以出版。
總計民國 54 年「宏甲出版社」成立的九年間,學徒們出版的漫畫高達兩百多套、近七百冊,這些不同類型的故事,全出自我老爸一個人的腦袋。正因如此,當「老師」的葉宏甲要比當「漫畫家」的葉宏甲,更精確的做好時間管理。
標準流程如下:白天教學徒,資深的,要一一逐格改鉛筆稿、並當面提點修正意見;新進的,也要排時間為他們畫線、畫圓、畫手、畫腳、寫藝術字等功課,做個別指點;這期間,也不能不抽空打點出版社的社務。到了晚上,吃完晚餐,則要進行最勞心的工作–發想明天學徒們要作畫的故事。又要提「全盛時期」,全盛時期葉宏甲一個晚上要同時為五六位學徒編故事,經常凌晨一兩點,整棟房子只有「社長」葉宏甲挑燈夜戰著自己的靈感。
這樣的葉宏甲還能自編自畫嗎?「宏甲出版社」時期,他個人居然有 70 套作品,能從以上充實的一天中,擠出空檔完成,除了「熱愛漫畫」產生的驚人意志力,還能有甚麼解答?
學徒們的漫畫銷售成績好嗎?老實說,普普的居多;稱得上不錯的,算少數;不好的,也真的有。平心而論,「學徒」對葉宏甲的漫畫事業,並無實質助益,卻證明了他的善良與慷慨。
慷慨之處,不只師生層面的管吃、管住、管支薪、管教畫,或是給予出書機會、成全成就感等;還有他慷慨的給了這群離家的青少年,猶如父兄般的愛。葉宏甲三餐與學徒同桌,邊吃邊聊;不工作的周日,帶隊去運動、散步,甚至輪流安排陪學徒返鄉探視父母。這些對學徒的「好」,套用五十年後的今天、專有名詞應該是「員工福利」。最雞皮疙瘩的溫暖記憶,是一臉酷的老爸,竟然戲劇化的送第一個得意門徒西裝,恭賀他成年並出師……
所謂「員工福利」之下還有當今流行的「員工旅遊」。最聲勢浩大的記憶,是有個暑假,出版社包遊覽車去金山、野柳、福隆海水浴場來趟「北海岸一周」,除了家人、學徒,還有學徒帶家人,老爸邀親友、甚至鄰居……浩浩蕩蕩七八十人分兩車、兩個領隊,還要點名,相較現在的一些公司的員工旅遊,毫不遜色。
老爸這等氣度,仗的是出版社賺錢嗎?「諸葛四郎」的走紅程度,可能讓讀者如此推理。然而真相是,葉宏甲的「諸葛四郎」系列前七套是純領稿費的,當年並沒有版稅這一回事;後八套雖是自家出版社的作品,但民國 54 年成立出版社,或許真是時運問題,之前有民國 51 年的電視開播,娛樂選擇變多,人們迷上布袋戲、歌仔戲、棒球轉播;之後的民國 56 年,則有國立編譯館開始實施審查漫畫制度開始,創意空間變小了;同時還有日本盜版漫畫大舉進駐漫畫租書店,漫畫選擇變多……都致使漫畫市場逐漸萎縮。
如果「諸葛四郎」是出版社賺錢的明星商品,那麼葉宏甲還真的是靠這八套「諸葛四郎」養活我們一家六口、十多個學徒、一個出版社,以及他對漫畫的夢想。
民國 58 年,葉宏甲因為國立編譯館審查制度諸多限制,決定不再畫他最愛的「諸葛四郎」。民國 62 年,不敵漫畫市場萎縮壓力,「宏甲出版社」宣告解散。
可能是陸續送走學徒的感傷,還有漫畫夢想受阻的苦悶,更可能是長年工作滿載已危及健康,民國 63 年、「宏甲出版社」結束的隔年,葉宏甲中風住院……
來源:諸葛四郎外傳第六回合(隱身西門町的國寶)-葉素吟

發表迴響